編者按:
對「四阿含」 、尤其是《雜阿含經》﹐印順導師是這樣評述的:「是佛教界早期結集的聖典,代表了釋尊在世時期的佛法實態。……在流傳世間的佛教聖典中,這是教法的根源,後來的部派分化,甚至大乘「中觀」與「瑜伽」的深義,都可以從本經而發見其淵源。這應該是每一位修學佛法者所應該閱讀探究的聖典。」
近代中國佛學界中﹐對「四阿含」、尤其對《雜阿含經》重新加以刊訂、會集的﹐首推印順導師及呂澂先生﹐兩位老人都對「四阿含」 進行過相當程度地研究。呂澂先生在研究《瑜伽師地論》時,發現『《四阿含經》是依《雜阿含經》為根本的;「瑜伽論攝事分」中,抉擇契經的摩呾理迦(本母),是依《雜阿含經》的次第而造。』他曾著《雜阿含經刊定記》一書。
在此一基礎上﹐印順導師作了近一步的研究﹐他在《雜阿含經會編》自序中說:「我在《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》,有了進一步的研究,主要是論定:依「瑜伽論攝事分」,分全經為「能說」,「所說」,「所為說」;這三類,與「修多羅」,「祇夜」,「記說」相當。近代學者的研究,或說依九分教而集成四部阿含;或說依四阿含而類別為九(十二)分教。其實,四部阿含是先有『雜阿含』,九分教是先有「修多羅」,「祇夜」,「記說」(這三分也還是先後集出),二者互相關聯,同時發展而次第成立的。」
為此﹐印順導師特地重新整理、編輯並出版了了《雜阿含經會編》一書﹐極具參考價值。
另外﹐近人楊郁文居士﹐利用業餘時間自修巴利文﹐對原始聖典與文獻有很深的研究﹐著述頗豐。而莊春江居士編著的《阿含經故事選》等讀物﹐對學習「四阿含」很有幫助。
下面的內容﹐全部選自印順導師的論述﹐希望這些選文能幫助讀者﹐進一步直探此「教法之根源」!
印順導師的部份論述如下:「原始佛教」初階段,離佛不遠,對佛法是有一種明智合理的看法。佛法不只是說的,也不限於佛的。所以《雜阿含經》集錄了佛弟子所說,連佛滅後弟子所說的,也集錄起來。律部而成立較早的,如「經分別」對於「學處」的「文句解說」、「犯相分別」,都只是分別,而並不解說為是佛說的。但這種明智合理的看法,終於變了,這當然是離佛日遠的關係。一切歸於佛,作為佛說,其時間是可以考見的。
「九分教」的名目,出現在「中部」、「增支部」中。「九分」或 「十二分教」,在漢譯「阿含」部中,稱為「如來所說」﹐「我所說」 、「佛所說」 、「 佛所宣說」 ;銅鍱部 Ta^mras/a^t!i^ya 的「增支部」,也稱為「瞿曇之法」;「島史」 也說是「師之九分教」 。「九分(或十二分)教」是佛法部類的總稱,所以這就是「一切佛法是佛說」。
巴利 Pa^li 聖典「相應部」 還沒有說到「九分教」,「增支部」 才明確的稱為佛說 。所以以一切佛法為佛說的見解,是「九分教」成立了,「四部阿含」末期──「增支部」成立 的時代,還在「第二結集」以前。從此,「如是我聞,一時,佛在某處說」,成為契經的一定文句。
「佛法等於佛說」,傳說也太久了!然而要作原始佛教聖典成立史的考察,不能不回復原始的古說,以便理解聖典所傳佛法的特質。
(中略)
四阿含經,為一切部派所公認,極可能是七百結集時所完成的。那時,修多羅等九分教,都已有了,所以有集九分教為四阿含的傳說。「修多羅」、「祇夜」、「記說」──三部,早已集成《雜阿含》。以此原始的相應修多羅為本,再編入其他的各分教,分別編成《中》、《長》、《增一》──三部,成為四部阿含。
漢譯的四阿含經 ,不是一人傳譯的;長、中、增一 __三阿含,屬於古譯,句義也有些晦澀 ;而四阿含又不是同一部派的聖典:所以研究起來,沒有巴利語 Pa^li 本的便利。然而也就因為如此,對於組織的次第,經文的具缺,文句的出入,在比較研究上,不同部派的聖典,有他獨到的參考價值 。(中略)
「四阿含經」一向以為是同時集成的,但在近代研究中,雖意見不完全一致,而同認為成立是 有先後的。關於「四阿含經集 」成的先後,「瑜伽論攝事分」中,意外的保存了古代的結集傳說,啟 示了一項重要的意義,那就是「四阿含」是以《雜阿含經》為根本的,如「論」(攝事分)卷八五 說: 「雜阿笈摩者,謂於是中,世尊觀待彼彼所化,宣說如來及諸弟子所說相應,蘊、界、處 相應,緣起、食、諦相應,念住、正斷、神足、根、力、覺支、道支、入出息念、學、證 淨等相應;又依八眾說眾相應。……即彼一切事相應教,間廁鳩集,是故說名雜阿笈摩」 。
「即彼相應教,復以餘相處中而說,是故說名中阿笈摩。即彼相應教,更以餘相廣長而說 ,是故說名長阿笈摩。即彼相應教,更以一二三等漸增分數道理而說,是故說名增一阿笈 摩」。
佛法只是「一切事相應教」,隨機散說,依相應部類而集成的,是 《雜阿含經》。然後依不 同意趣,更為不同的組織,成為「長」、「中」、「增一」(約「分數」說,名為「增支」) ──三部。三阿含的法義,雖有不同的部分,但論到佛法根本不外乎固有的「一切事相應教」 的闡明,所以四部都被稱為「事契經」。
說到「事」,如《瑜伽師地論》(本地分)卷三(大正 )說:
「諸佛語言,九事所攝。云何九事?一、有情事;二、受用事;三、生起事;四、安住事 ;五、染淨事;六、差別事;七、說者事;八、所說事;九、眾會事。有情事者,謂五取 蘊。受用事者,謂十二處。生起事者,謂十二分緣起及緣生。安住事者,謂四食。染淨事 者,謂四聖諦。差別事者,謂無量界。說者事者,謂佛及彼弟子。所說事者,謂四念住等 菩提分法。眾會事者,所謂八眾」。
佛所說的,不外乎九事,就是「一切事相應教」的事,《雜(相應)阿含經》的部類內容。 「雜事」也說到依種種相應,立為多品 。
(中略)
《雜事》是說一切有部律,《雜阿含經》是說一切有部的誦本,《瑜伽論》多少採取經部說,經部也是從說一切有部分化出來的。所 以《瑜伽論》與《雜事》所傳,與漢譯《雜阿含經》相合,可見「事相應教」的次第成立,以《雜阿含經》為根本的傳說,是屬於說一切有部的,是上座部中說一切有系的古老傳承。 一切「事相應教」,是分為三大類的,如「瑜伽師地論 》(攝事分卷八五)說:
「如是一切相應,略由三相。何等為三?一是能說,二是所說,三是所為說。若如來、若如來弟子,是能說,如弟子所說、佛所說分。若所了知·若能了知,是所說,如五取蘊、 六處、因緣相應分(──所了知),及道品分(──能了知)。若諸苾芻、天、魔等眾, 是所為說,如結集品」。
「一切事相應教」,分為三類:
一、約能說人立名,是如來及弟子所說相應。
二、約所說法立名,如蘊相應等是所了知,念住等相應是能了知。
三、約所化眾立名,如苾芻相應、魔相應等 。
這三大類,是相應修多羅,就是《雜阿含經》的全部內容。 進一步的探究起來,如「瑜伽論本地分」,解說十二分教的修多羅說:
「無量蘊相應語,處 相應語,緣起相應語,食相應語,諦相應語,界相應語,聲聞乘相應語,獨覺乘相應語,如來乘相應語,念住、正斷、神足、根、力、覺支、道支等相應語,不淨、息念、諸學、證淨等相應語 ,……是名契經」。
所說的內容與次第,與「九事」相合,但除去了「八眾」的眾會事──偈 頌部分。以八事為契經(修多羅),那是修多羅與偈頌分立,偈頌被看作修多羅相應以外的。「 佛及弟子事」,分別為聲聞乘、獨覺乘、如來乘相應語,是對《雜阿含經》中,「如來所說」、「弟子所說」部分,解說為三乘教法的根源。
這是後代佛弟子,面對三乘聖教的流行,而理解到淵源於根本聖典,在「如來所說」、「弟子所說」部分,也確乎是不無線索可尋的。這樣,修多羅僅是八事,「八眾」的偈頌部分,被簡別了。
再進一步說,「攝事分」雖總舉九事,以說明相應的「事契經」,但抉擇「事契經」的「摩呾理迦」,不但沒有偈頌部分,也沒有「如來所說」 及「弟子所說」,僅有九事中的前七事。這樣,「事契經」──「修多羅」的內容,從「四阿含 」而略為 《雜阿含經》的三大類;又從三類而除去偈頌部分;更除去「如來所說」、「弟子所說 」,而「相應修多羅」,僅是蘊、處、緣起、食、諦、界、及念住等道品。蘊相應等七事,為事相應教的根本部分,是原始的「相應修多羅」。最初結集的,名為相應,修多羅;其後次第集出 的,合在一起,也就稱為「一切事相應」的「事契經」。其實,原始的、根本的「相應修多羅」﹐只是「瑜伽師地論攝事分」中,抉擇「事契經」的部分。《雜阿含經》(即《相應阿含》,《相應部》),是佛教界早期結集的聖典,代表了釋尊在世時期的佛法實態。佛法是簡要的,平實中正的,以修行為主,依世間而覺悟世間,實現出世的理想──涅槃。在流傳世間的佛教聖典中,這是教法的根源,後來的部派分化,甚至大乘「中觀 」與「瑜伽」的深義,都可以從本經而發見其淵源。這應該是每一位修學佛法者所應該閱讀探究的聖典。
現存漢譯的《雜阿含經》,內容缺佚了二卷(古人以「《阿育王譬喻》補足),次第也大有倒亂,所以全經的組織部類,無法明瞭。呂澂發表了《雜阿含經》刊定記 」,依《瑜伽師地論》,知道四阿含經是依《雜阿含經》為根本的;「瑜伽論攝事分」中,抉擇契經的摩呾理迦(本母), 是依《雜阿含經》的次第而造。
我在「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」,有了進一步的研究,主要是論定 :依「瑜伽論攝事分」,分全經為「能說」,「所說」,「所為說」;
這三類,與「修多羅」, 「祇夜」,「記說」相當。
近代學者的研究,或說依九分教而集成四部阿含;或說依四阿含而類別為九(十二)分教。
其實,四部阿含是先有《雜阿含》,九分教是先有「修多羅」,「祇夜」 ,「記說」(這三分也還是先後集出),二者互相關聯,同時發展而次第成立的。 《中阿含經》(一九二)「大空經」,說到「正經,歌詠,記說」(「中部」一一二「空大經」所說相同), 正是佛教初期三分教時代的明證。 「瑜伽論攝事分」中,抉擇契經宗要的摩呾理迦,是《雜阿含經》的部分論義,也就是「所 說」──「修多羅」部分的論義。「修多羅」分陰、處、因緣、聖道四大類,在 《雜阿含經》的集成中,「修多羅」是最早的,正是如來教法的根本所在。
阿含為空義之本源《阿含經》是從佛陀展轉傳來的根本教典,空義當然也是以阿含為根源。有些學派,因對阿含的看法不同,影響到他對於空的看法不同;阿含對於「空」的重要,可見一斑了。處在現今,要想對於古典的阿含,得個圓滿的認識,本是很困難的。假使我們願意在觀察各種佛教的發展情勢中,彼此同異的比較中,時時回過頭來注意這根本教典,從本教去觀察發展的佛教,那將會別有會心;將發現多少學者在發展流衍中數典忘祖,把阿含都忘記了。那麼,我們在研究空的時候,是應該怎樣的注意到這根本教典阿含中的空義。
聲聞學者或明我空,或明法空,思想都直接出於阿含,這是不用說了。就是大乘學者,如龍樹、無著他們所顯了的空義,也有出於阿含的。如龍樹《中論》裡,引《虛誑妄取經》及《化迦旃延經》以明空;《十二門論》引《裸形迦葉經》以明空;《大智度論》三門中的空門,全引阿含;四悉檀中的第一義悉檀,即根據《小部》的《義品》 (《智論》譯為《眾義經》)而說明的。無著師資的《瑜伽師地論》,不但〈聞、思地〉都依據阿含,〈菩薩地•真實義品〉所引的三種經,除《轉有經》而外,《義品》與《迦旃延經》,也都是出於阿含的。阿含是古代大小乘學者的共同依據,空義有一切理論的共同本源(有人說阿含明有,那是很錯誤的)。源淨而後流淳,研究空義的人,對這根本教源的阿含,應該如何的注意!
現存的《阿含經》,有兩種譯本,就是南傳巴利文三藏的五部,與漢譯的四阿含。阿含中,尤以《雜阿含經》的性質,更早出、更重要,下文所說,大部分的根據都出於此。《長阿含》與《中阿含》(《長部》與《中部》),時代遲一點,說明空義的較少。漢譯本的《增一阿含》,說空的地方不少,而且有些特別的意義。可是拿它和巴利文的《增支部》對勘一下,這些含有別義的經,都是巴利文中所無。就漢譯本的內容看來,明顯的與大眾部(末派)有關。因為它的學派色彩太濃厚,留在下面談學派佛教的時候,再去注意它。
(注:選文中的粗體字﹐是編者所要強調的 ﹐非原文所有。)